鸢尾

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白鲸号

*维赛

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先生的时候,他正靠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持一卷书,案上一盏茶。他垂眸看书的样子很好看,饶是我这样对男色讨不起好感的人,也觉得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已经诠释了何为美好。

那是在午后的一个巷口,他所在的位置恰好完全沐浴在阳光里,被午后温软的阳光亲吻,那位先生常常只穿一身白衣,我每每远观时,都觉得似是哪路神仙下凡了。灰白色的发丝乖巧的贴在额前,不时随着书页流转的血红色眼瞳,还有偶尔敲击着椅臂的手指,我深刻的意识到我正在被他吸引,这位先生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我以为我所在的位置足够安全——起码他应该是不会发现我的存在。可是我又想错了,一如我之前曾以为不会有男子让我动心一般。我远远的望见那位先生轻笑了一下,仿佛是被书中内容吸引,带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情景。我没有在意他笑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他笑起来很好看。

“那边的小姐,你还要看多久?”我听见他说,他的嗓音应当是属于我意料之内的低沉,我想这位先生年轻时大概仅靠着这副嗓子也能蛊惑不少青春少女的心。

迟迟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喊的是我,我愣了愣,面露尴尬的从树后走了出来。

在我出来的那一刻,他也抬起了头。我才看清楚他的正脸,我想世上大概不会再有比这更加完美的人了……等等,就此打住,当着对方的面这样毫无顾忌的犯花痴可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

可我依然有种做错事被抓住的心虚感。

“那个……先生,”我开始找着话题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我刚刚到这里来,对这里不甚熟悉……您知道去星城该如何搭车吗?”

也不是随意找的话题,星城也算是我来到这里旅游的目的地之一。

先生依然挂着浅笑,可我总认为那笑面上透露出的温和抵不住那一层不知从何而起的疏离感。

“星城……从这里到那边的海港,那里的悬浮列车几乎都会抵达星城。”他说,“你看上去像是来这里旅游的?我推荐你坐白鲸号,这列航班会绕过大半个塔帕兹,最终抵达星城。若是你赶时间,那就坐星特列号。”

他将一只干花轻轻夹在书页里,微合上书本,然后对着我说道。

“谢谢您……”我由衷感激道。

我忘了我当时是怎样想的,似乎是不满意这场邂逅的短暂,又似乎是看到那只干花莫名飘起了近乡故友情。

我大着胆子向他走近——之所以用胆量来形容,是因为我觉得他似乎不怎么喜欢生人,可能尤其是女人。我打开我一直贴身带着的背包,一瞬间馥郁的花香飘散在四下空气中。

我拿出一只油纸包裹的花束,小心翼翼的将油纸揭开,露出花朵的形状,看到完好无损时长吁了一口气。

我将它放在先生原本只放了一盏茶杯和一觞茶壶的桌案上,“先生,谢谢您的好意。我看先生大概也是一个爱花之人,我想这束花赠与您应是会有一个好的归属。”

先生挑了挑眉,将目光落在花束上。“是什么给了你‘我是个爱花之人’的错觉?”

闻言,我一愣。我一向自诩是从来不会看错人,何况他刚刚指尖捏着作书签的干花的动作都是那样轻柔,想来不会是一个粗鲁的人。

于是,我按照自己的想法说。“先生看上去是个儒雅之人,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挑这么美好的午后、又挑了这样恰到好处的位置赏用下午茶,想来是不会有摧花的爱好。何况——”

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着我,却又好像不是。我只得指了指他的书本。“何况,先生,您指尖那朵白海棠很好看。”

他低头将视线落在那朵被我提名的白海棠上。

“你说这个啊……”他轻声笑起来,带有磁性的。“我以为将花这样榨干禁锢都是残忍的行为不是吗。”

“或许每个人的理解不同。先生您将它保护的很好,对于我而言就是爱花之人了。”

他摇摇头,“过誉了。”可他也没有反驳。然后喃喃低语一般问道,“原来这叫白海棠吗……那这叫什么?”他指着我放在茶盏旁的花束。

“这是鸢尾,是我最爱的花。”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每种花都有它的特别之处,从花型到品性,从实用价值,到文化价值。”提起花儿,我会有说不完的话,但考虑这仍只是位初见的人,我还是适时的截止了。

先生是个聪明人,我仅仅那样说着,他便明了了。

“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护花的职责跑来南岛旅游?”一如前言,他是个聪明人,将我的工作也看得透彻。

“我想这世上大概不会只有我的花店是美好的。”我笑着回答,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是我的初衷,这是来自我与这位先生的邂逅突然领悟到的事情。

我看见他拿起那束鸢尾仔细观详。认真的样子一如既往的迷人。我看到了他的手,手背上有一道痕迹,似是陈年旧伤。完美如玉的手上有一处美中不足,实在有些令人可惜。“您这个……”我问道,脱口才发现好像有些失礼。

幸好他不甚在意。“这个啊……”我发觉他看着那道伤痕的时候目光里竟是满满的温柔。“我年轻的时候,养过一只猫儿。”

那应该就是猫儿咬伤的?可我总觉得看上去不像。那分明是一个浅淡的齿印。可我也不好再问,过多的询问别人不愿说的事太失礼貌。

先生自己转开了话题。他扬了扬手中鸢尾,“这个,谢谢。”

“不用客气先生,”我笑了笑。“我想您大概清楚,任何一个恋物之人都希望自己的东西能有一个好的归属。希望您能善待它。”

“我会的。”他重新将视线落向我。

“那么,祝您好运。”我欠了欠身。然后背着背包开始踏上白鲸号的旅程。“我该踏上旅程了,再会。”

我转过身时,听见他低低的说一了一句“再会”,然后步履开始匆匆,没再注意到他了。

这便是初见了。第二回是我离开时。我如他所言乘了白鲸号,可再见到的风景都不如他好看了。

白鲸号之所以被冠以好评,只有在乘坐过之后才能体会了。它从不会迟到,生物钟准得很有灵性。它所有的航班都是踏着星光驶来,夜晚的白鲸号会有它特异的色彩,在眷恋着海风的夜晚给予人们一个庇护,偶尔会有欢愉的聚会,人们的说笑声和汽笛低低的鸣声是这寂静安详中唯一的喧嚣,却只会添上温暖,不会让人感到厌烦,这正犹如海底最庞大的动物赐予海洋的温柔。它会在晨曦时停止行驶,行过碧绿的湖泊,也恰好停在一个绝妙的地点,供乘客们欣赏日出,那时圣洁的阳光恰是最为璀璨的,刺入人眼也不会觉得烧灼,白鲸号已经抵挡了太阳光来自几光年外的热量和辐射。结束航班时恰是黄昏,它会抵达一个山峰停歇,落日的余晖总会将山丘装饰得宛若仙境,这便是终点了,可一趟下来,总觉得白鲸号会带给人更多的惊喜。

所有的风景都恰到好处,但同时残忍的是,我清楚的认识到,一个人欣赏风景的孤单。

我想着沿原路返回,若是再能遇到那位先生便再好不过了。

当我再次回到那里时,仍然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日光和煦,清风漾漾。

感谢纳蒂尼女神,他仍然在。

我没有过多观望,而是直接前去了。

他依然在看书,兴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怎么样,旅途可还好?”

“托您的福,一切平安。”只是平安而已,没有再遇到能令我动心的风景了。

他似乎是听出了我话里的失落,安慰我道:“平安就是最大的幸运。”

我笑了笑,将这页不愉快就此翻过。问出了一直的疑问。“我以为是第二次遇见了,应该算是半个熟人了。为何感觉先生还是这么生疏。”

他也怔了一下,似乎是没自察到自己的态度流露到这么明显。可他依然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可那笑容也没有多少温度。“抱歉……我爱人不允许我和别的女子距离太近。”

“噢,您的爱人?”我惊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像他这样的年龄正常情况下都是早已成了家的。“那一定是一个和您一样温柔的人吧。”

他没有赞同我:“难说。”

我翻了翻背包,我原本带了十几束包扎好的鸢尾,想着若是遇到有缘人便一一散开,算是相识的痕迹,可这一趟下来,却是并没有送出几束。我摸到最底层——我记得我在那里放了一支白玫瑰。我将它拿出来,再一次赠与这位先生。

“先前不知您有太太,只当作是友人赠了自己喜爱的花。如今再赠一支玫瑰送给您太太,代我向您的爱人问声好,我想她应当会喜欢,我诚挚的祝福您和您的爱人能够幸福一生。”我将玫瑰递过去,我发誓我对着神明也没有这样虔诚过。

先生愣了一下,然后接过玫瑰。低低的说了一句:“谢谢。”

我想起来那束鸢尾,于是问:“我可以知道我的鸢尾的下落吗?”

他轻轻笑了一下,“既然送给我了,又怎么能说是你的。”我面露一丝尴尬,可是他也并没有过多为难,也许是知晓我的恋物情结。“我把它送给我的爱人了。于我而言,他就是最好的归属。”

显然这是出乎我意料的答案,我原以为他会插花,或是再做成书签。可听到这个答案,我发觉那些当真如他所说,榨干并禁锢本就是对花儿的残忍。而若被冠上爱之名,大概才是它的自由和期许。

“若是如此,真是得先生厚爱了。您和您爱人感情真好。”我发出由衷的赞许。

“谢谢。”他只是这样说着。

“又该和先生道别了。您教会我不少东西,我想我应该回去了,我的花儿们还需要我,愿有缘再会。”我依依不舍的说。

他拿起玫瑰,骑士礼一般将花吻过。“再会。”

我离开他后,并没有急着赶去海港。我的航班时间还未到,它应当是乘着夜光来的,此时才正值午后。

于是我开始四处漫游,抱着我的单反,一边翻着我这一路上所拍到的照片,一边期待着能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填补心中的空白。

一路沿着巷口兜兜转转,回过神时,日光逐渐西斜,我又绕到了先生这里。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上前去交流,我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沉暮的光将他的影子从身前拉到身后。他依然沉浸于书中的世界。我看到他身后的影子开始蠕动,明明没有风——树的叶子和他的衣摆都没有飘动,可他的影子真真实实的在动。

那团黑影从地面上缓慢爬起,我似乎都能感受到破土而出的冲动,在我独自瞠目结舌时,黑影已经站起了一人高,逐渐形成一个人形。

然后五官展露了出来,他有着一头灰蓝色短发,眼瞳也是映着海洋般的水蓝色,是少年模样,张扬而有活力。俊秀的面容,唇角勾起一丝狡黠,一双水色眸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位先生的后脑,然后伸出手突然遮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少年用故作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

“……”先生沉默了一下,似乎并不意外这个人的出现,他将手捧的书卷放到桌上,“赛科尔,你多大了?幼不幼稚。”

“切,”名叫赛科尔的少年一脸不满地放下手,顺着先生放书的手往桌上看去,看到了那支玫瑰。突然大叫起来:“我靠维鲁特!你又背着我沾花拈草?上回收个鸢尾就算了,这次直接接了人家的玫瑰 ?”

这倒……真有些不好解释了,我听着又有些尴尬。如果说鸢尾还能表示友谊,那么白玫瑰则是含了爱意在其中的……怪我当时送花时并没有想过太多,现在想想,还真是诸多不妥。难怪先生盯着我看了好久。

“……这是那小姑娘特意送你的。”维鲁特无奈的笑笑。那笑里溢出的温柔是真挚的,是我从未见过的。

“真的?”赛科尔似是不信的盯着他看了又看,才迟疑的将玫瑰拾起。兴许是我的花儿长得太过俏丽,他开始收敛了锋利的爪牙。“哼,姑且信你一回。”

维鲁特没再理会,手指摩擦着那片用作书签的白海棠。“你又去了哪里?”

“我坐白鲸号去了趟学院!维鲁特,我头一回发现自从那场意外后修复好的白鲸号要比以前的什么乱七八糟号要好多了!”少年甩开了故作的低沉,语调张扬上挑。

“哦?怎么?”维鲁特不动声色的问道。

我疑惑,先生既然提醒过我去乘坐白鲸号是最优选择,又怎会不知白鲸号的精妙所在?

“这我可说就不完啦,等下一次发车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吧。”少年靠在他的椅背上——或者说是靠在先生的肩膀上,胳膊环住先生的肩,两手松松的垂在他胸前。他懒洋洋的眯起眼睛,犹如一只吃饱餍足的猫儿。低下头将脸埋在他颈上,低声叫道:“维鲁特——”

维鲁特应了一声,侧过头去,单手挑起少年的下巴,在他唇上烙上一个轻吻。

我呆愣愣地抬起单反,对准焦距,按下快门,将这地老天荒的一幕拍了下来。我想我大概找到了最美的风景。

短暂的结束,维鲁特先生才轻轻分开一些距离,抵着少年的额头开着玩笑问道:“怎么了?在外面受欺负了?”

“……”赛科尔给了他一个白眼,推开他。“你应该担心一下我都欺负了谁。”

“那与我无关。”先生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

少年沉重的叹了口气,绕到他身前蹲下身子,毫无顾忌地趴在他腿上。“就是……想你了。”

我想起白鲸号。想起白鲸号恰到好处的风景,想起一个人欣赏风景的孤单。我想这位少年大概也是一样的。风景再好,独自一人也毫无乐趣。可悲的是他有人念想,而我没有。

“嗯,我知道。”先生通透一切的点点头,温柔的语气像是哄着小孩子。他将指尖伸入他发间,一遍一遍顺直因一路奔波而杂乱的灰蓝色发丝,血色的眼瞳注满了柔情,如水般倾斜而下,撒在怀中少年身上。“我都知道的……”他低低重复了一声,然后长久的沉默,恍若隔世。

他们两个人相互依偎在那里,旁若无人,在暮光中岁月静好。

那一刻我似乎懂了,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爱情吧。

原来最动人的风景是爱情,最动心的情话是久别相逢的“我想你”。

我想起先生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年轻的时候,养过一只猫儿。”如今倒真是了解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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